仓库角落的旧枕木总带着股松脂与铁锈混合的气息,像被时光腌渍过的往事。父亲说它们是上世纪的老伙计,当年从东北林区运来,浸过三遍防腐油,在铁轨下扛了二十年的风霜。
我记事时,这批枕木已从铁路线上退役,堆在车站货场的边角。最粗的那根表面有两道深槽,是铁轨压出的*印记,边缘还留着当年工人用斧凿出的编号。夏日午后,我常和伙伴们坐在上面弹玻璃球,木纹里嵌着的细沙硌得掌心发痒,却比家里的木板床凉快许多。父亲路过时总会呵止,说这是 "顶过千钧的物件",得轻些待承。
后来货场翻新,这批枕木被列入待处理清单。有天我看见工人往卡车上搬它们,最熟悉的那根被磕在石阶上,掉下来一小块木屑,露出里面深褐色的肌理 —— 那是防腐油渗透的痕迹,当年为了让它们在南方的潮湿里挺得更久,工人们要将原木泡在油池里整整四十天。我抱着那根枕木不肯撒手,父亲叹口气,跟工头商量着留下了三根。
这三根枕木在我家院角又待了十年。雨天里,松脂会顺着裂纹渗出,在地面凝成琥珀色的小珠;冬日暖阳下,木材的纹理会变得格外清晰,能数出年轮里藏着的二十个春秋。父亲用它们搭过柴棚的横梁,后来又改造成花圃的围边,说这样 "也算续上了用处"。有次台风过境,邻家的竹篱笆全倒了,唯独枕木搭的花圃栏安然无恙,父亲摸着上面的老木纹,说这是 "见过大世面的筋骨"。
去年回老宅,发现院角的枕木不见了。母亲说铁路部门来回收旧枕木,说是能加工成新的建材。我沿着村外的新修公路走,竟在护坡工程上看见了熟悉的深褐色 —— 那些切割整齐的石材段,表面还留着淡淡的铁轨压痕,正是当年的旧枕木变的。它们被砌成方格框架,里面种着的格桑花正顺着木纹的沟壑往上爬。
施工师傅说,这些旧枕木硬度高,加工后比普通石材更结实,铺在护坡上能防泥石流。风吹过花丛,花枝拂过枕木的断面,那些曾经承载过蒸汽机车、绿皮火车的木质纤维,此刻正托着新的绿意。不远处的铁路桥上,高铁呼啸而过,桥基的挡墙里,或许也藏着某根老枕木的碎片。
走的时候我捡了片落在地上的木屑,还是当年那股松脂与铁锈的味道。原来有些物件从不会真正老去,它们只是换了种方式,继续守着脚下的土地。就像父亲说的,真正经得住时光的东西,从来都懂怎么跟岁月和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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